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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於心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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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於心計

九月, 隴梓君歸去路上,遭森*晚*整*理人偷襲暗算,殞命終黎。

消息傳回來時, 鐘離遙似乎早已預料,面上不見有半分驚訝之色。他本想扶持隴梓以牽制隴桑, 為謝禎開路,但於他而言,在花園夜宴上,那勸不動的隴梓君,便早定下這般結局了。

恩邦舉眾怒罵連天, 鐘離遙平白背了黑鍋。唯有隴桑, 在自家兄長的喪禮中, 露出一抹微微笑。

於是,那恩邦地界上,又打的不可開交。

鐘離遙受此事觸動, 對手足之親不免生了幾分惋惜。可這等事兒, 若放在他的禎兒身上, 卻又是另一種景況了。

謝禎的愚忠能到什麽地步呢?

君主幾乎想象的到,要是問,“他日禎兒擁兵自重、意欲造反, 怎麽辦”?謝禎恐怕不會說什麽“弟絕不會反”之語;而只會說“兄長當立即殺了禎兒,斬首懸於城門三日, 警示眾人, 以儆效尤” 。

愚忠至此,他從來只會站在君主的一邊, 對自己誅之而後快。凡萬事,皆如斯。

“君主, 您可在聽?”臣子打斷了君主的思緒。

鐘離遙便笑,“朕聽見了,徐戎二人,今日回轉上城了。傳詔下去,立即入宮來見朕。”

徐戎二人接了詔,跪在勤政殿裏。君主剛更衣回來,瞧見他二人,便忙賜了座。

“你二人此番作為,朕甚欣慰,那淮安諸事已經妥當了?”

徐正扉道,“盡皆妥當,明年可見成效。”

“此事險中求全,有釜底抽薪之果決,不愧徐郎之謀。”

徐正扉看了戎叔晚一眼,方才支吾道,“君主謬讚,臣不過是順勢而為。”

“你不必過謙,因你推波助瀾,逼反王氏,又假意談判被捕,以身入局,拉那鐘離啟下水。方才有今日之時局,謀逆之罪已定,恩邦之戰必勝,朕雖不知你在牢中如何周旋,但此連環計,實在是漂亮極了。”鐘離遙笑道,“若不是朕素來知你,恐怕也要讓你騙了去。”

戎叔晚失神,怔笑了一聲,“原來,假意被捕,竟是個連環計。”

鐘離遙佯作驚訝的笑道,“連馬奴都讓你騙了去?朕還以為是你二人都串通好了的。”

徐正扉拱拱手,又看了戎叔晚一眼,方才說道,“事以密成,語以洩敗,臣亦是無奈。”

“無妨,”鐘離遙頓了一下,“你二人歇息停當幾月,明年且看成效,再有江阜之地,亦由你二人操辦,如今,朕想要賞,卻不知你二人想要些什麽,盡可道來。”

聽著二人可親的對話,君臣之間的靈犀相通,戎叔晚那目光自君主袍衣流連一番,又回轉過來,垂眸落在徐正扉整潔精致、不染塵埃的靴子上。

不知為何,他握住座椅的手指越發的收緊,肌骨緊繃著,那手底被鐘離啟鋼骨鞭所傷的猙獰皮肉又掙裂開來,一陣兒濃重的痛楚,不知在手中還是在肺腑之中蔓延開來。

那君臣二人的目光交織著,全然無一分落在他身上,那膝蓋骨細微的磨合著,痛著,那脊背暗自生瘡,亦是痛著。在痛楚微微停息的空當中,竟有片刻的落寞誕生。

既痛又酸、甚至含著恨的感覺襲來,他在殿中竟自覺無容身之處了。

他終於出聲,打斷他二人的計劃,“小的突感不適,請求先行告退。”

君主這才看他,微怔了片刻,遂應允了。

他瘸著腿,一步一拐的往外走,後背火辣辣的,好像被人註視著,那腿更不利索了。出殿這十幾步路,竟走出一身汗來,就連面皮上也泛起辛辣的紅,那手在袖中扣得更緊更難捱了。

徐正扉盯著那扶手上殘留的一抹紅,失神良久,方才請恩道,“此事多為軍督使之功,君主若賞,便賞他罷。”

鐘離遙似笑非笑的看他,目光有冷津津的警告意味,“卿與朕的馬奴倒是走的近了。”

徐正扉忙跪下去,“臣非聖賢,同僚為友,生幾分親近之意,只為陛下大業,並無何等勾連。”

“無妨。”鐘離遙負手站立,背過身去眺望著殿外,用心良苦道,“他平素雖果決強硬,卻也多幾分自負狂妄,今日今日,這等教訓,縱傷了他,亦是為他日後行事謹慎。卿以為,朕難道不曾惋惜麽?”

“是扉狹隘心腸,原來君主剛才晾他於此,是為這茬。”徐正扉深深叩首,回應君主的“親近”之警告,“扉為謀此事,想必與他已生齟齬,江阜之事,臣請君主指派他人照拂。”

鐘離遙輕笑了一聲,微微回轉身來,垂眸看他,“依卿所想,朕倒成了那等生疑的昏君。”

“臣不敢。”徐正扉仍跪著。

“情之叵測,事之無常。”鐘離遙嘆息,“難道此行被捕,亦是卿算好了他會去救?”

徐正扉搖了搖頭,這句話的深意最明白不過了。一旦生了親近之心,難免受擾於情意,反倒容易因此誤了大事,傷了彼此。若他二人當初情意疏離,那戎叔晚也不至於為救他,差點丟了性命。

“那馬奴雖狠戾,卻是個重義的。眾人只知他睚眥必報,卻不知他亦是有恩必償。”鐘離遙終於回過身來,折身蹲了下來,那手就搭在膝上,意味深長,“只是,朕未曾料到——卿也生了不忍之心呢?”

徐正扉盯著君主,笑道,“君主便無有不忍之時嗎?那權柄,那計謀,難道不能照拂關切之人麽?”

“關切...?”鐘離遙‘唔’了一聲,繼而輕笑一聲,“那徐郎這等善謀,可曾照拂得了何人?馬奴那條腿,難道不算是贈與你的?如他那等自負驕矜之人,今日知曉受你這等利用,做了個全套的戲,難道不悔?故此。依朕看,卿那婦人之仁倒是傷人的很——”

“既然,君主有意點破與他知,悔與不悔,臣如今,也顧不得了。他若不隨行,王氏必生疑。故而臣騙了人,要他護送我去,但那追擊受傷,全怪他自負,安能怨的了扉?”徐正扉擡起臉來,那笑著的神情如清寒的冰霜,晶瑩而刺骨,“君主所欲,便是臣之所想,彼時,臣滿心中只合一件事,君臣之大業而已。”

“他須棄了那等無用的尊嚴與自負,用這條殘廢的腿,再蹚出一條血路來。”鐘離遙緩緩嘆道,“如此,方才能作個....盛世之大才。而卿——”

“君主苦心,仲修明白。”徐正扉那雙眼睛依舊亮著,閃爍著,那胸中卻莫名生出幾分苦澀來,“棋盤之上,焉能有廢子,臣再不生那無謂之心。”

鐘離遙漫不經心的點撥了一句,“卿若有膽氣,便拿真心實腸入局,這等事,焉是朕能攔得住的?”

“瞧君主說的,臣不過是因受了恩,有些愧意,哪裏就又多了真心出來呢?”徐正扉怏怏道,“再者,正是無有膽氣,方才苦惱。哪裏如君主豪氣膽魄,以情入局,十幾年如一日,竟不曾錯半分。”

“?”鐘離遙揪住人,眼睛微瞇,那危險意味濃重,“好你個徐二,竟敢威脅朕不成?”

徐正扉哭喪著臉,頗顯無辜頹然,“這等事,縱是扉說與他聽,那般愚鈍武夫,焉能聽得懂?”

君主松了人,哼笑一聲,妥協道,“罷了,江阜之事,你二人同去罷,到那時,若是仍舊相看兩厭、漸生嫌隙,卿可莫要怪朕沒給機會。”

徐正扉這才收了悲憤來,又笑瞇瞇的做作一番,“還是君主深明大義,扉雖不願,為了君主大業,卻也只能如此了。”

鐘離遙無語凝噎,搖搖頭笑罷,方才拂袖起身去了。

自那之後,君主果然對此事閉口不提,就連封賞也只是不鹹不淡的給了些金銀綾羅之物,別的一字全無,倒是徐正扉,又官升一級。

那馬奴的落魄,在好事人眼中,愈發的深重了。上朝路上,指點嘲諷聲充斥在耳邊,那馬奴卻默不作聲,自顧自的朝前走去。

素來與他不合的幾個臣子,路過他身側時,臉上的嫌惡神情和嘲諷笑意已經遮掩不住,如今看君主態度,恐怕再無重用之日了。

有人啐了他一口,那唾沫就濡濕在他袍裾上,“哎喲,實在不小心,軍督使可不要介意啊。”

幾個青年臣子從他身邊擠過去,用肩膀推搡他兩下,不知誰朝他那條跛腿上狠踢了一腳,任他吃痛跪倒下去,一行人佯裝驚訝,“軍督使怎麽這麽不小心呢!”

說罷又笑出聲,大搖大擺去了。

戎叔晚坐在地上停歇一晌,瞧著這幾人的背影,又揉了揉自己的傷腿,艱難從地上爬起來,然而吃痛又跌下去了,原來這腳踢的太狠,膝蓋本就脆弱,如今那傷處又淌岀血水來了。

此刻,正是諸眾都趕著上朝的時辰,徐正扉與房津說著話,正朝這處走來,因看見他跌坐在地上,忙疾步走上前去,想要扶起人來。

戎叔晚擡眼看見他,冷笑一聲,便撥開手去,“不必勞煩大人。”

房津遂上前去扶他,又替人撣了撣袍衣,拿帕子把那處唾液擦拭幹凈,“軍督使無礙吧?傷患處似乎流血了,不若澤元遣人送你回去。”

戎叔晚忙向他行禮,仍依著往日的稱呼,十分恭敬,“謝過大公子,奴才不敢勞您費心了,我自行去便可。”

瞧著他一瘸一拐回轉身去,令人心酸眼熱,徐正扉又愧又怒,揚聲罵了一句,“戎先之!你...不識擡舉!有種,再別與扉說話。”

戎叔晚頓了片刻,卻仍是頭也不回的去了,徐正扉盯著他遠去,眼目裏的身影仍舊一顫一顫的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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